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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10-06
他背对妻子，只专注盯着手机。微弱光线打在他脸上，照出了嘴角的弧线，和眼里的笑意。
他没注意到妻子的均匀鼾声已经消失。黑暗中，妻子缓缓睁开眼，警觉如同一只猫，悄然凑到丈夫肩后。
她好奇又害怕。丈夫以前从不熬夜，但最近，她不止一次发现他半夜看手机。结婚七年了，难道，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还好，不是微信聊天，而是某购物网站的茅台酒订单结算页面：两瓶飞天茅台，1299元一瓶。
被发现的丈夫露出讪笑，妻子心里却踏实了。周末，她去宜家买了酒柜，指着书房一角告诉丈夫：今后，你的酒都可以放在这里了。
那晚是2017年12月12日，飞天茅台在全线断货几个月后，终于迎来一批放量。
但丈夫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抢到1299元的飞天茅台——12月18日，茅台在经销商联谊会上宣布调价。1月8日，飞天茅台出厂价从1299元调整为1499元。
败家爷们的战斗力也写在了股市里。调价当天，茅台股价突破750元，市值接近9500亿元。截至第二天1月9日收盘时，这组数据变成了：股价突破780元，市值超过9800亿元。
虽然与败家娘们撑起来的4864亿美元阿里市值还有差距，但看起来，地球人已经没办法阻止败家爷们为茅台助力了。
酱吧，全称百度贴吧酱香白酒吧，成员以中年男性为主，长期保持极高活跃度，每隔几分钟就能刷出新帖子，留言也会得到热情而迅速的回复。
一般来说，中年男人的酒局有年轻姑娘才热闹，在酱吧，茅台酒就扮演了这个角色。
分享优惠信息、晒单晒货、辨别真伪是酱吧三大日常主题。赶上电商大促时，某款好价白酒一旦被发现，男人们就会集体出征，瞬间撸到没货。
不过，被这样粗暴收割的一般是口粮酒，售价在几十块到两三百块之间。事实上，撸酒的败家爷们战斗力丝毫不输给败家娘们——常年有人哀嚎：酱吧有毒！入吧一个月花了5万多；不敢告诉老婆，半个月撸了1万多。
他们一般是静静晒出茅台订单或酒瓶，假装矜持等待被称赞和羡慕。尤其在2016年到2017年茅台线上供货紧张时，他们越发有了优越感，尽管那些晒出的茅台酒，他们轻易也是舍不得喝的。
革命的队伍里也有怂货。33岁的酒友李铭混迹酱吧3个月，赶上过“双十一”、“双十二”两场大促，他发现，总有人抢到茅台后立即晒单，然后，要么不付款，等待订单过期；要么收货后保留原包装和小票，直接在酱吧里转让。
不过茅台与茅台也是有差别的。入手紫砂纸珍、鸡年生肖和若干飞天茅台后，李铭总结过这些经验：
普通飞天茅台是性价比最高的，属于市场硬通货，价格透明，适合宴请和送礼，年份越久价格越高；高端玩家也可以收藏各种纪念酒、限量款以及老茅台。这些酒多数已经停产，比如价格已经翻了好几番的生肖茅台，羊年生肖茅台目前单瓶价格接近2万，价格比肩茅台50年陈酿。
还有一些茅台纯属“瓶子货”，主打概念，花哨瓶子灌装上普通飞天酒，但价格翻番。这些选择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了。
茅台是分等级的，撸茅台的人也是。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鄙视链。
酒友郭嘉就不泡酱吧，他嫌里头的人太杂，喝的酒也杂——在集齐中国八大名酒、名酒后，他如今只撸茅台。
家里100多瓶各式藏酒里，郭嘉最欢喜又懊恼的收藏是生肖茅台：在价格炒起来之前，他花5000多攒齐了马羊猴鸡四年、也是茅台目前所有的生肖款，如今这套酒价值近4万。但是，他曾经画蛇添足给酒瓶加上封口膜，塑料膜有粘性，搞花了马年和猴年的生产日期——相当于搞坏了身份证，出手时就要打折扣了。
酒仙网是郭嘉专心撸茅台的起点。2015年，这家急于上市的电子商务平台为了冲业绩，把酒价压得很低，市价800元的飞天茅台，促销时只要700元。
后来让郭嘉上瘾的是茅台“瓶子货”，这位广告设计师对颜值高的酒瓶“绝对没抵抗力”。不过，新世界的大门，是在他加入撸茅台500人微信大群后打开的。
有人曾经在群里发布小视频，展示自己怎么来制作人参酒：10瓶遵义1953、1瓶飞天茅台、1瓶北戴河暑期（小批量），依次开封倒进坛里，接着，往这坛总价接近1万元的酒水里扔进了三根还带着泥的小人参。
有人带着30年陈酿的年份茅台去吃路边小烧烤，四五个人开两瓶酒——郭嘉默默查过，每瓶酒价值10000左右。
还有曹德旺的低配版——这位玻璃大王刚刚在《波士堂》节目中晒出自家豪宅，其中有一间房是专门囤放未拆封茅台酒的，微信群里也不乏这样的土豪，花几万块钱买酒只是寻常小事。
当时飞天茅台全线断货，他翻找过所有的电子商务平台和线下超市都未见踪影，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像抢购热销款的小米手机，又像春运时买回老家东北的火车票。
郭嘉没有参与。他对微信群的信任度并不高。事实上，这个虚拟世界与他的真实生活也有些割裂——在北京工作太忙，他很少喝酒；在东北老家，大家也没有讲究牌子的习惯，聚会时都是一帮人呼啦啦拥进饭馆，赶上店里有啥就喝啥，一般都是东北当地的小牌子。
对于郭嘉来说，茅台酒只是收藏品，东北小饭馆里那些口感不好的杂牌白酒，才藏着感情。
比如买不到货，比如办粉丝节。2017年9月底，茅台酒厂在茅台镇办了第一届“茅粉节”——被“八项规定”轰下公务宴请餐桌台面五年后，茅台酒终于打算认真拥抱不离不弃的粉丝们了。
被抽中到场的粉丝可以敞开喝酒。茅台还搬出了三瓶老酒，年份分别是1958年、1959年、1960年——1958年的年份茅台曾经卖出过145万高价，喝一口，几十万就没了——现场，茅台首席勾兑师王刚出马，把几种老酒勾兑成“茅粉金”，一瓶拍出30万，现场累计拍卖930万，所得用于公益。
“小鱼效愚”在酱吧晒出了参加茅粉节的主要收获：买了两瓶定制版“茅粉红”，一瓶还请茅台集团李保芳签了名。
“茅粉红”与“茅粉金”类似，都是现场用老酒勾兑而成，只是老酒年份稍近。这款当时售价2180元、每人凭证限购两瓶的茅台酒，如今在市面上已经被炒到32000元。
增值的种子是在2012年埋下的。由于受到政策影响，坊间流传称，茅台酒在2012年减产了，考虑到它5年的制作周期，2017年的供应紧张其实是必然。
2017年的房市和股市都不是理想的投资对象，茅台的金融属性却被意外发掘——以“机茅”为例，这款茅台酒是为了纪念茅台机场在2017年10月通航而发行，一大一小套装标价2000块，旅客可凭登机牌限购一套。
“机茅”很快在黑市上炒到8000块，茅台机场到达口一度有酒贩子蹲点，加钱现场收。
多位参加过长征的红军将领曾经在回忆录里提到，行军到茅台镇时，有人买酒来喝，还有人用水壶装着，留在路上擦脚疗伤舒筋活血。茅台美酒的名气，就此从老革命们嘴里传开。
后来，茅台酒的身份因政府宴请而尊贵，又因此被打入冷宫。不过，如今，网络公司最爱说的“赋能”，似乎被茅台在2017年默默实现了，由此也换来了2018年茅台股价的节节高升。
“茅台酒好喝吗？”我向最近接触的所有撸酒男抛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答案大多是：好喝，但也没那么好喝。1499的新定价，性价比不高。
53度飞天茅台，出厂价从每瓶819元提至969元，零售红线元，并取消了以往计划外每瓶999元的规定。我进入白酒行业报道已近两年，飞天茅台酒价格的纷纷扰扰就未曾平息过，且仍呈现愈演愈烈之势。
真实的市场行情报价和厂家规定的价格无法并轨是纷争的起因之一。前者和后者的差距，造就了慢慢的变多“一夜暴富”的神话。他们或早，或晚；或正规，或游离于规则之外，进入产业链并赚得盆满钵满。
从茅台酒销售的“正规军”来说，茅台酒厂在未调价前，一级经销商的利润计划内一瓶可获得480元，计划外的利润为300元，调价后一级经销商的利润为530元/瓶。一吨茅台等于350箱一斤装的茅台，一级经销商提价前的利润接近17万，提价后利润超过18.5万。以一个一年50吨的大商来算，若他按照合同全部售出，那么一年800万至900多万元的收益显而易见。如此利润仍有人不满足。
“正规军”中也难免有害群之马的出现，他们惜售、囤积，坐等利润升级再收割。正因如此，“葛优躺即是赚”和“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成他们颇为常见的得意心态。
茅台酒厂于去年12月28日的经销商大会中宣布取消经销商团购客户推送引来“正规军”的不满。酒厂希望借此制止正规军里不正当的囤积手段，不过这也让一些真实的团购客户在买酒过程中遇到了较大阻碍，并压缩了经销商的利润空间。
一桌饭局，三四瓶酒的消耗量在很多商务宴请中较为常见，但茅台公司的上述决策不仅堵住了不正当囤积，也堵住了团购中的大单需求。企业消费需求如果也要在茅台公司去年9月以来强推的线上平台上填满，那么一次两瓶的限制，企业请客还得提前存酒，且不算真实的消费者能否拼得过用软件抢酒的“非正规军”，真实的消费者该往何处购酒？
河南一上市公司的采购人员在去年年底时对我说过，为了买年底公司宴请用的茅台酒，从公司老板到她都是煞费苦心托关系。
上述的茅台云商平台则被认为是目前价格仍未失守的阵地，也因此吸引了众多“非正规军”炒酒客不择手段以此作为游戏的润土。其中逻辑在于，他们能够在线上以红线价格抢到低于市面价格的飞天茅台，再以更高一些价格出手或直接囤积以攫取利益。而炒酒客们的“专业装备也武装到了牙齿”，可以监测不定期在线上放量的飞天茅台，并对一些经销商们何时来货、何时上线的动向了如指掌。
在调查中，我还颇为意外地发现，一些经销商和茅台内部子公司人士也是抢夺线上茅台酒的参与者，他们通常让旗下员工、亲属，甚至黄牛作为行为人来实现左手倒右手。
“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是我在跟踪报道中感受颇深的一句话。包括一些经销商甚至茅台子企业内部人士在内的炒酒客们在灰色地带中收获利益，他们得意于茅台酒的如此好卖，却也焦虑于失控的价格会招来有关部门的监管；他们沉迷于空手套白狼的生意，也担心着真实消费者流失导致的低谷行情……
茅台酒的热闹还会持续，茅台公司能否套住价格缰绳我也将会持续关注，力争还原出更多热闹背后的真实模样。
